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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何处

2023年02月01日 10:22:19 来源:平阳县融媒体中心

  本网通讯员 徐宣冬 编辑 王秀华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贺知章的诗句道尽我的故乡情结。

  我的故乡在瓯南一个名叫吴垟的穷癖山村里,这是一个平泰文苍交界的地方。明洪武时,先人辞官避难,举家离开处州龙泉盖竹跋涉至此,见这里山清水秀、民风淳朴,即结庐安居。斗转星移,六百余年繁衍成族,后人世代守着大山,少有流徙。

  这个聚族而居的村落就在吴垟山山腰的岙坦里,如被大山拥在她的怀抱里。村落背靠岩头堡,后山是郁郁葱葱的原始山林。山腰间有一道绵延数里的石阵,以岩头堡起始。岩头堡是一堵高百仞的完整巨石,形如蛇首,朝村落的一面平滑圆润,陡峭如削。崖上除了些许草木,便是黝黑的岩身。石阵逶迤向东,其末之山脊上又踞有一块三角翘头巨岩。岩尖斜指苍穹,在村落间仰望。其整体宛如一条巨龙,在后山之间守护着这个村落。岩头堡就是蛇首,巨石长阵为身,翘头岩为尾。避居山林的古人常以大自然的伟物为庇佑者,都称岩头堡为“岩头公”。不知从祖上哪一代开始,人们在堡下筑起一个小神龛,内设香坛,逢年节或是有事时,便来此祈愿、求庇佑。记得少时,过年祭祖之前,父亲总会带着我们来此祈祷,风雨无阻。

  上后山砍柴放牧,来回必经岩头堡。上山或下山,一到平坦微倾的岩头上,大家都会小憩。在危岩上兀立,头顶是青天,俯瞰岩下就是生养我们的村落与田园,前方对望平阳最高峰棋盘山。此时此境,眼前所见仿佛就是整个天地,就是我们的整个世界。

  我生长在唤作四面屋的三合院里,有二十来户人家,这是整个村子里最大的院落。据老人们讲,这里原本是一座修建得十分齐整的四合院,曾经有一个乞儿进院讨食后找不到出院的门路——可证昔日四面屋的齐整。可惜某年某夜,一阿公举火喂羊时不慎点燃了“栏头”的干草,惊得不敢呼救——大火很快蔓延,四面屋就此毁于一旦。因是荒年,后来只草草在原址建成三合院,不再是一座方整的四合院了,但四面屋的名字却保留了下来。

  这个院落坐落在三面围着小山丘的岙坦,周遭俱是田园山林。院子坐西北朝东南。院前筑有半封闭的一道石墙,豁开的一个大口对着大路。前面就是错落的田园,远处就是绵延的棋盘山。偏东对着的是老牛塘的笔架山,朝阳每日就从那里升起,仿佛第一缕阳光就是照在这个三合院前的石墙上。

  正房横开九间,中间是两开间的大厅,可摆十二张八仙桌,为公用摆酒、祭祀、禳灾之所。厅两旁共有七户人家,院两边各有一排六间厢房相对。正房与厢房的门户前都有回廊相通。庭中是宽敞的空地,正中有石头铺的甬道,连接正厅与院门;厅前甬道边各有一口浅浅的水塘,曾经养着红黑鲤鱼;塘中沉积淤泥,年深日久便有黄鳝、泥鳅之属寄居;塘边年年生着常绿的大菖蒲,有春夏葱茏、秋冬枯涸的野藕。鸡鸭们就在庭中闲走嬉闹。这些物事令整个庭院洋溢着满满的生机、意趣。

  三合院的边上有一道宽约三四尺的水渠。水渠如一道护城河,平日流有活水,又兼炊事排废,涝季可泄山洪。渠中淤泥肥腴,肥泥及石缝间常生息着许多小生灵。夏日晚间,孩童们在灶台上捉几只促织,在火上烤得香气四溢。拿着它,带着手电和鳗剪,沿着渠边就可诱捕到许多黄鳝、泥鳅。沟渠的另一边是猪圈、牛舍、羊栏,渠上有石板相接。圈舍或为石砌或为木构,上覆稻秸、茅草,冬暖夏凉,牲畜住着舒泰,打扫喂养俱十分便利。人行屋后,牲畜的鼾眠、乞食之声此起彼伏,与主妇炊饭的声音交织,正是乡间烟火最真实、最温馨的图景。

  圈舍之后即是环院的山墙。依着山丘之势砌起的石坎,年深日久积土深厚,墙体不复见顽石,其上草木葱茏,有春开大花、冬收皮绳的大芙蓉,有野生的三七,更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在昔日孩子们的眼里,这里总不时生出一些珍奇的物事,那是我们的乐园。

  过去,族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外出的人很少,村落间鸡犬相闻,人语相近。虽然过的是贫穷的日子,但族人有大事小事多相互走动,相互帮衬。即使邻里偶有争吵,也总是很快归好。大院里总是充满着温馨。

  后来,这个院子的青壮年人追寻梦想次第外出。他们在外闯荡积攒了一些家资便不再回到大山里来。彼此散落在各自打拼的地方,只在逢年过节或留居故土的亲友过世时才回乡一趟。我也走出大山快二十年了,在外工作便不常回去,在城里安了家,就更少回去。山村虽然通了公路且路程也不太远,但因为琐事太多和自己疏懒的缘故,一年里难得走上五六回。

  这些年,更多的人因外出谋生逐渐搬离。故乡渐渐地萧索了。老辈人固然都认得,一起离家的人也还记得,然而出生在外地的后辈们因为经年不见,变化颇多。他们对于家乡的情感远没有我们这一代人笃厚,相互间大多彼此不识。

  同乡人无论在何处相遇,家乡的语言听来总是那么亲切自然,但我们的下一辈因为不再生活在故乡,没有了语言环境,家乡话不再会说了。年轻人们偶尔相聚,相互交流用的是普通话,而不是祖辈流传下来的家乡话。等到留守山村的我们的长辈和居住在外还经常回乡的我们这一代人都相继离世的时候,老家或许就再没有多少人居住,流传了数百年的吴垟话或将逐渐消逝。

  每次回乡的时候,对时光流逝的感觉比之前都强烈。每因近亲红白喜宴或是偶尔归乡探视父母亲,都有一番感触或惊异,不时从父母亲的嘴里得知又有哪个老人过世。许多十分熟悉的面孔仿佛还在眼前却只留在记忆里,见到的那些曾经健硕的长辈忽然间显得苍老,偶遇同龄或同窗的许多人也是容颜大变,大约他们见我也是如此。过去的玩伴大多不在家,都外出谋生了;在家的也很颓废,有些日子不见,就见老了许多。望着童年伙伴渐渐稀疏的头发和消逝的风华,我的脑海里还清晰地停留着昔年我们在墙根下板凳上下象棋的影像。岁月真是不饶人哪!我们都已经不是孩子,到了上有老、下有小的年纪。我们在某个归乡的时候,发现变化的物事时就自然得重新审视自己,纠正或调整一次自己必须认真扮演的生活角色。

  回乡本是很平常的事,因为这些日积月累的况味,便带上庄重的意味。每次我总认真准备好归家的心情。车子进了老家的村口,心里就泛起了涟漪,正如宋之问的诗句,“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望着变化了的故乡,我有些失落,老家那时、那地有许多值得回忆的往事。原来依山而倨、古朴素色的老屋逐渐衰败,最后拆毁,只留下些微残垣断壁;原来错落的田园横亘着新修的马路,修建了整齐的楼宇。这里虽然参杂了现代气息,却抹去了记忆中家园的样子,少了过去的纯朴和自然,减了山林原野空灵的意韵。

  留守在故乡的年迈父母尚在,他们的两鬓已灰白一片,脸上的古铜色更深更浓,像似雕塑。他们的身板伛偻,不再像过去挺拔,步履蹒跚不再轻捷。壮年父母亲的形象好像只是不久前的事。岁月竟然这么快就把他们的健康和俊美剥蚀了。他们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不愿离开故土和我们生活在一起。我们兄弟姊妹经年在外。虽然故乡还是我们的故乡,回家的感觉因为父母的牵系依然温暖,但我们的长辈就像麦草一样,终将在不远的日子里离我们而去。我想,以后的那时那地,除了有依稀记忆外,我们眷恋的东西终将逐渐消失。故乡,或许就真成了记忆里的故乡。

  许多年后,我的故乡安在?

网络编辑:周昌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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