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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我霜毫作鹏翼 ——张鹏翼先生鸡毫笔书法浅谈

2018年05月08日 10:09:10 来源:腾讯体育

  温作市

  

  

  张鹏翼(1898.12.14—1996.3.1),浙江平阳人,字冲羽,号自怡、养拙、忍默居士,斋号紫霞山馆、知味斋。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浙江省文史馆馆员,温州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著有《紫霞山馆诗存》,书法方面有《张鹏翼书法选集》《张鹏翼书前后赤壁赋》等,书法作品为海内外多家馆藏。

  解读张鹏翼先生的书法艺术,他的书写工具“鸡毫笔”是一个绕不开而有趣的话题。

  鸡毫笔属于软毫中至软的毛笔,古代书学论著偶有提及,又多语焉不详。明陈继儒《妮古录》载:“宋时有鸡毛笔。”一些普及性的书法读本这样描述:“鸡毫笔,用纯白鸡胸部的毛制成,性软如绵,不易掌握。”故书法家偶有使用也只是兴之所至,浅尝辄止,或迫不得已,聊解“笔瘾”而已。晋王羲之《笔经》:“岭外少兔,以鸡毛作笔,亦妙。”苏东坡也用过鸡毫笔。

  

张鹏翼先生所用的鸡毫笔

  

  久在海外,旧所赍笔皆腐败,至用鸡毛笔。拒手狞劣,如魏元忠所谓骑穷相驴脚摇镫者。——苏轼《书孙叔静诸葛笔》

  苏学士用宣城诸葛齐锋笔作字,疏疏密密,无不如意,后至惠州儋耳,囊中笔罄,乃用三钱鸡毛笔,心手俱不相应,亦苦矣。——郑板桥书《笔谈一则》

  从“拒手狞劣”“心手俱不相应,亦苦矣”看来,鸡毫笔显然很不好用,在古人看来属于非主流笔具无疑。故而,让笔者感到困惑的是,像张鹏翼先生这样传统入骨的老一辈文人,缘何冒险“笔走偏锋”,执着于不入传统主流的鸡毫笔?

  张鹏翼先生的弟子告诉笔者,先生用鸡毫笔作书,原因之一是受同邑书法家杨悌影响。杨悌(1880—1951)字子闿,史学家、书法家。著述甚勤,学术功力颇深,著有《通鉴事纬》等。书法尤工,渊源颜平原,私淑郑孝胥,喜用鸡毫笔作书,书风峻逸凝炼。张鹏翼慕其学识,而信鸡毫笔可书。张先生用鸡毫笔作书的第二个原因是生活窘迫,难能用得佳笔。有位叫金辛西的教师擅长制毛笔,与张鹏翼友善,尝试做了几支鸡毫笔送给他试写,上手之后就放不下来,竟至换写狼毫羊毫就觉字俗。鸡毫笔极耐用,又可就地取材而不必多费钱,可谓一举数得。张鹏翼很是感谢金辛西,曾赋诗以赠表达谢意。

  以上接近于“见贤思齐”和“贵人相助”的美谈,于探究张鹏翼选择鸡毫笔作书之原委,仍然缺少一层内在的文化渊源。所以,宋黄庭坚关于鸡毫笔的两段非常著名的题跋,很值得一提。崇宁三年十一月,余谪处宜州半岁矣。官司谓余不当居关城中,乃以是月甲戌抱被入宿子城南。予所僦舍“喧寂斋”,虽上雨傍风,无有盖障,市声喧愦,人以为不堪其忧,余以为家本农耕,使不从进士,则田中庐舍如是,又可不堪其忧耶!既设卧榻,焚香而坐,与西邻屠牛之机相直。为资深书此卷,实用三钱买鸡毛笔书。——黄庭坚《题自书卷后》

  会予迁入宜州城中,土木之功纷然作于前,不能有佳思,桂州人日日求去。窗间屏事书此,心手与笔俱不相得,譬如稚子画沙上书耳!……一日饮屠苏,颇有书兴,案上有墨渖,而佳笔莫在,因以三钱鸡毛笔书此卷。由知者观之,在手不在笔哉!——黄庭坚《跋与张熙载书卷尾》

  据知情者回忆,那时张先生的居住环境是:一间仅30平方米的木结构矮房,前后隔成两间,一为卧室兼书房,一为厨房兼盥洗方便之所,门朝路口,靠窗摆放着一张较大的书桌,靠墙西向铺张床……“衡门低首过,环堵容膝坐”,和黄庭坚谪贬宜州时的状况惊人相似。

  从存世书作来看,张先生极喜抄写山谷题跋,对这几则文字当不会陌生。由此,笔者大胆推测:张鹏翼正是从黄山谷身上看到相似的人生境遇,又从黄山谷“在手不在笔”“心能转腕,手能转笔,书字便如人意,古人工书无它异,但能用笔耳”等论断中找到运用鸡毫笔的依据和自信。张鹏翼也曾写下“腕随心转笔随手,几许功夫学得成”的论书诗句,可谓是自觉与宋代前贤遥相呼应,于是“五十岁后好以鸡颖笔作书”,骎骎入宋矣。

  只有作如是观,才能纠正以鸡毫笔作书是游离传统书艺的一种成见。

  张先生所用鸡毫笔,普通木质大楷笔杆,笔毫长近七厘米。笔毫采用放养多年的细毛鸡股下和大腿部绒毛制作而成。绒毛无硬梗,最轻柔,吹一口气就能飘到空中,所以鸡一定要够年份,其绒毛才不会太嫩而易腐朽。持横笔杆,笔毫软垂,轻摆笔杆,笔毫甩动,可见其至柔也。以“尖、齐、圆、健”四德考量之,鸡毫笔未濡墨时毫“齐”略备,濡墨之后稍显“尖”、“圆”,而“健”最欠,笔腰弹力明显不足。这样的毛笔,书写起来是怎样一种状态呢?

  张鹏翼尝言:“练书法就像打太极拳,可以运气入静,万虑皆消,富有禅味。且鸡毫作书可达柔中带刚的效果,功夫愈深,效果愈好。若能心到手到眼到,可表达自己的个性,达到性情自怡的境界。”据张鹏翼弟子回忆,老人用鸡毫笔写字,总体速度较快,然而急徐相生,富有节奏,而太极拳宛如行云流水,渊停岳峙,可见所喻未谬。

  

《赤壁赋》

  

《赤壁赋》

  

  张鹏翼先生书法初从欧阳询《化度寺碑》入,辅以翁方纲求其逼真,行书学李北海《麓山寺碑》、王羲之《兰亭序》,打下了扎实的基础。《化度寺碑》用笔瘦劲,结体内敛,法度森严。清代翁方纲深爱此碑,谨守其法,“无一笔无出处”而不失大家风范。从张鹏翼92岁所书“山状溪流”联仍可窥见其早年对《化度寺碑》和翁方纲的取法痕迹。

  中年后专攻今草,钻研孙过庭《书谱》30多年,“池水尽墨”,不仅字法了然于胸,而且文理精熟,最有心得。这一时期兼学智永、二王。特别是50岁后专以鸡毫笔作书,笔墨语言为之一变,线条柔刚相济、枯湿多变,更旁及汉隶、南北朝碑刻,增其骨力,书风愈显苍劲浑厚,高古清雅。这种融汇诸家于《书谱》的小草书风一直延续到他的晚年,最能代表张先生的书法成就。

  先生95岁所书苏子瞻《前后赤壁赋》长卷,1994年5月由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是其晚年代表力作,此卷137行,每行五到八字不等,凡900字,一气呵成。起始部分点曳从容,缓步徐行;及至中段,慢慢进入良好的书写状态,铺得毫开,收得笔拢,使转流畅如行舟绿水;愈近末尾,点画愈是腾挪跌宕,极尽鸡毫笔之所能,腕随心转,纵横恣肆,笔墨枯而不竭,湿而不臃,淋漓酣畅,景致万千。

  

  

  此卷书法,气息一贯,延绵不绝,观赏品读之,如游佳丽山水,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渐入妙境而途不知远。张鹏翼先生的学生、著名书法家谢云先生于卷末跋诗:“捧篇读诵两三回,文翰清晖眼底徊。爱艺爱乡弘砚墨,传香传道事书台。象藏逸韵云飞涡,笔润幽章月送来。卷前观彩添钦仰,丽景流精长短裁。”并叹为“大椽之构”。

  苏渊雷先生这样品评张鹏翼先生书法:“垂髫学书,八十年如一日……博采众长,遗貌取神。不求变而变,不祈新而新。尝谓书法最高境界,厥在写我学问,抒我性情,字外大有事在。五十岁后好以鸡颖作书,别饶韵味。山谷道人所谓‘用三文买鸡毛笔书之’是也。技进乎道,渐近自然,人书俱老,神明不衰,鹏老有焉。”此番赞语,堪为的言。

  由是观之,张鹏翼先生书法非但未堕入鸡毫笔之器用小道,反而成就一代名家,化柔弱为刚强,变平常为神奇,真正达到了黄山谷诗云“化我霜毫作鹏翼”的高境界。

网络编辑:张超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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